孽云四相 第二章 朱砂痣佛帖

孽云山夜，雾如狐尾缠山岭，沉沉不散。夜风吹过，林中枝影婆娑，如无数眼眸潜伏窥探。

慧明独行山路，袈裟披雪如鹤，一盏灯笼摇曳在手，火苗忽明忽暗。灯纸上画着一尊坐佛，却无面目，只一团墨迹，像未干的血。

他不走山道，而拐入密林深处，披荆斩棘，直到来到一处石洞前。

洞门狭小，仅容一人伏身爬入。慧明却似常来之客，俯身钻入，毫无犹豫。

洞内潮湿幽暗，壁上盘绕藤蔓与兽骨，地面铺着狐毛狐骨，正中一堆香灰，香烟未尽，绕着一尊石胎泥塑——九尾狐像。

像非雕非铸，眉目诡异，口角噙笑，唯独额上镶着一枚碎金骨，金骨呈斜裂状，通体似玉非玉，脉络隐隐如莲花展开，正中铭一小字：嘛。

慧明跪坐狐像前，袈裟铺地，取出怀中一物，乃是朱砂石盒。盒内装着数点细碎金片，与那额中“嘛”字金骨隐隐相应。

他垂首念诵：“无主真佛，脱妄归真。愿此痣引业者，得真佛相现身。”

话落，朱砂石盒内金片微颤，似有温度传出。慧明眼中狐光一闪，指骨轻触金片，手指尖随即泛起红痕，灼痛难忍。

他倒吸一口气，袖中取出一枚冰盏，洁白如雪的冰珠含入口中，方才镇住灼热之感。

狐尾从石像底部探出，似有灵意，轻轻掀开他袈裟下摆，在其腹下藏着一皮囊。囊内赫然是数块相似的碎金骨，形状各异，皆铭不同梵字，有“唵”“嘛”“呢”“叭”“咪”五字断片，唯独“吽”字缺席。

他伸指触“嘛”字骨，骨片立时泛红，皮囊中传来微不可闻的嗡嗡佛音，非诵非唱，如兽如虫，仿佛来自遥远而陌生的天界。

慧明神色复杂，低语：

“你到底是什么……是佛祖遗骨，还是，被遗弃的孽种？”

此时，山林另一头。

疯道人孙三手卧于高枝之上，衣袍破烂，枯发乱披，腰间葫芦不住作响。夜风穿林，他忽地睁眼，望向远处狐洞方向，只见一缕青火于林间忽闪忽灭，如狐之灵焰。

他喃喃低语：

“弥勒的佛相，又动了……哪来的孽火，还敢借佛骨行愿？”

他侧耳倾听，像听见那山腹中狐尾翻滚、碎骨发声。

“你以为赐痣种愿，是得福报？哼，那是孽印，是‘未来佛’排斥真佛遗脉的灼烧……”

孙三手咧嘴一笑，疯笑未落，却已泪落如雨。

回到洞中。

慧明盘坐于狐像下，朱砂盒中的碎骨逐一复归皮囊。他用狐尾掩好袋口，将其藏入泥像腹下的裂缝中，那裂缝若口，似活物吞食金骨。

他叩首三次，口中念道：

“愿九尾伏地，借骨行愿；愿无主真佛，早登莲台。”

他的掌心隐隐发红，那是今日为百姓点痣之后的灼痕。每一枚“朱砂痣”赐出，他的体内便多一分灼热，五脏似焚。

晨光乍破。

慧明衣袍整齐地从林中归返，步入孽云寺后殿。他的脸上依旧温和清净，眼中无丝毫狐异之光，仿佛夜中之人非他。

小沙弥觉生早起打扫，迎面撞上慧明，刚欲行礼，却忽然问出一句：

“师兄为何从不拜如来佛？”

慧明一怔，笑意未减，手抚觉生肩头，轻轻指向殿中佛像。

那佛像高坐莲台，慈眉善目，身披袈裟，似乎与寻常佛像无异。但其腹部佛名处，灰烬密布，隐约可见四字未尽：

“……未来佛·弥……”

慧明道：

“那不是如来。”

觉生低头不语，内心却起疑云。

佛像之上香烟缭绕，火光熊熊，香火越盛，越是看不清那埋藏的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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